【嬴光】时光会带我去你的地方（3）
【504年元月二十，过五关】
夏府的选徒采取两两对局然后淘汰的机制，这天早上只是初报名，截止时间为午时二刻，期间由夏府的管家出面劝返不合条件的棋童。
午时三刻，管家经过清点，确认了三百一十五名符合条件的棋童，然后这些棋童去签筒里抽取对手，下午便开始对局。
到了申时三刻，建康城里燃起炊烟的时候，当天的棋局便告结束，半天下来淘汰了一半的人。
第二天又重复这一步骤。这期间有些棋童用脑过度，突发恶疾，匆匆被家长呼天喊地地抱着去了郎中那儿。也有些输棋的小孩怔愣在当场，不知道是不是难以接受打击，中邪了一般，也被架去了郎中那里。到了第三天，昨日被叨扰烦甚的郎中干脆在夏府门口支了个摊子。
第三天站在签筒面前的只剩下了三十三人，和前几天鸡飞狗跳的场景比起来寂寥许多，但是其中的火药味浓得不得了。这些小孩看着潜在的对手，恨不得抛弃斯文，用拳头对决。
褚嬴和傅景都在这三十三人之中，抽签时一前一后匆匆打了个照面。
傅景这轮轮空了，正得意地向周围的人展示签条。而褚嬴抽到了前几轮表现出色的楚家宝。楚家宝衣着朴素，是平民之子，但身姿挺拔，礼数周全，彬彬有礼。
时光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，大摇大摆地凑近各个八卦的人群打听情报，边听边点头，还热衷于品评，虽然鸡同鸭讲的，别人也根本听不见他的搭腔。
“褚嬴，我打听到了。这楚家宝是耕读世家，原本他家想让他走举孝廉那条路子。谁知道这孩子放牛的时候，牛蹄子刨出了一本围棋秘诀，由此入道。不过他这书被偷了……唉，你别走那么快啊。”
褚嬴闻言，放慢了脚步。
在众人看来，这褚家小天才一路微笑，好像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耐心，随时准备聆听的样子，叫人颇生好感。其实吧，他确实在很有耐心地“聆听”。
“小光，这个楚家宝听起来好像很可怜的样子，要不……”褚嬴走到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，小声回复时光。
“别介，棋场上只有输赢，没有怜悯。你才几斤几两啊，自保就不错咯。还有，怎么叫我小光呢，你几岁我几岁，我害臊！”
“那我叫你小徒弟？”褚嬴瞄了半透明的时光一眼，奶声奶气的却是明晃晃的威胁。他只是觉得叫时光生疏，叫小光就刚刚好，朋友不都这么叫吗？
“别了别了，小祖宗，你随便叫。”时光双手合十，假装讨饶。实际上，除了拉不下面子被小孩子叫做一个明显的后辈称谓之外，他高兴得很，甚至觉得离褚赢更近了一点。因为褚嬴本来就该叫他小光。
很快，褚嬴和楚家宝就坐在了棋桌前，猜先后由褚嬴先行。
褚嬴先手落在十六之十五，楚家宝紧随其后落在四之五，以对角小目开局。在旁边驻足观看的时光不禁露出微笑，这样的开局这几天也算训练了不少，褚嬴一点就透，甚至用不上他这个外挂。
时光一方面为褚嬴的天赋感到高兴，另一方面又因为毫无参与感而落寞。褚嬴，似乎不需要他也可以成为那个棋神，那他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？他不禁想起当初褚嬴在他身边观棋的时候，褚赢当时，又在想些什么呢？
这个楚家宝和前面几轮的对手不同，棋风稳健，和褚嬴下得有来有往，一柱香后，两人各在一角占优，但是褚嬴之前的几处布局即将连成一片，相对而言小占优势。
就在这时，傅景踱步到了褚嬴和楚家宝的对局前。此人颇不安分，只要褚嬴落子超过十秒，他便发出嘁嘁啧啧的声音，时光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把这蠢货拖走，奈何手不能提物。
褚嬴不是快棋手，初时尚能镇定，后来落子有了一些犹豫。时光注意到褚嬴多了一些微妙的多余动作，立刻意识到他受到了影响。
“没事儿褚嬴，你下你自己的，别受影响。”时光只好安慰褚嬴道。他想起自己在定段赛心态大崩的情况，其实这事吧，关键就是经验问题，再牛逼的天才没有实战经验也容易心理素质不过关。对于棋手而言，这是修行路上必须跨过去的一个坎。
时光知道自己的安慰没起啥作用，于是试探道：“要不听我指挥？”
褚嬴小小的眉头皱着，没有说话。
就在时光清了清嗓子要提点的时候，对面的楚家宝突然站了起来，向夏管家招手道：“劳驾您，这里有人干扰对局。”
“傅公子，烦请不要发出声音。”夏管家过来后对傅景委婉劝道，见他不以为意，又贴在他耳边小声加了一句，“我家大人就在帘子后面呐，小公子，为您好……”
傅景飞速地瞟了一眼堂上，那儿纱帘后确实有影影绰绰的人影。
他胡乱点了点头，道：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
这边厢，楚家宝坐下后对局继续，褚嬴一步一个脚印，逐渐将劣势掰回了均势。时光在一边暗暗加油：没错，就这样，慢慢地吃回来。
可是观战的傅景怎么会让褚嬴好过呢？他虽然消停了一会儿，不再发出声音，但是却开始做一些夸张的大动作。这大梁的服饰本就宽大，一举一动都牵动全身布料，更可恨的是，这小公子的衣服由名贵的红色绸缎制成，还用金线密密麻麻地绣了大团的吉祥纹，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。褚嬴的眼角不可避免地有一团火焰在跳动，他不自觉地抽了抽眼角的肌肉。
褚嬴面无表情地瞪了傅景一眼。
“看我干嘛？我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耶。”傅景顽劣地笑着。
棋局在干扰下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，时光很明显看出褚嬴下出了几步不该出现的俗手，比如左星位的内扳，过于着急，直接使左上角的局势发生了质的转变。
怎么办呢？
褚嬴当年是怎么做的呢？
时光不可避免地陷入回忆里，那场岌岌可危的定段赛……他只记得褚嬴盈盈微笑的身影，正挡在他的视线上，一瞬间便获得了安全感……
是了，时光满意一笑，他挤到了傅景和褚嬴中间，张开双臂，道：“褚嬴，不准看了，有我在这给你挡着呢。专心下棋。”
褚嬴看着时光怔愣了一会儿，随即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，两颗还没换的虎牙在阳光下闪着釉质的光泽。
从傅景的角度看来，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讨人厌的姓褚的小子忽然对他露出了微笑，然后竟然有如神助般脱胎换骨了，任凭他怎么手舞足蹈都影响不了他半分。
“我输了。”一炷香后，楚家宝在桌上放了两颗棋子。
这局总算赢下了，褚嬴悄悄地吐了一口气。
他和时光的眼神交汇在一起。
一个仿佛在说“看吧，有我在”，一个仿佛在说“嗯，有你在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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